曾有人说，我眼里有光。那时我以为光是可以传递的，于是便着了魔一般，要把光撒向别人。如今，却只剩黑亮一片，像街头被雨水冲洗过的墨迹，看不出曾有光来过。

我记得那年我大一，风还薄，书还新。我成立了编程组，像个小小的巴望者，立下誓言：要把学校的信息学竞赛环境从泥沼里拔出来，要让后进的人也能看见路。于是有了培训，有了津桥OJ，有了摸索的比赛。若非许多人伸手相帮，我的梦想不过是个自家窗上的影子，抖一抖就散。

这里要插一句话：那时的我并不自知自己的无力。我学Linux学得像读古书，刚开始一句命令都读不通；独自走出工作室，路上只有落叶与风声伴我回家。手写TCP、UDP协议的日子也并不华丽，常是对着屏幕咬牙，像补一个有洞的衣襟。设网页、搞运维、写教程，我都挨过，像一个木匠把自己的手磨成了蓄水的桶。

可好景不长。工作室里升起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，他的名头很响，实则空罐。他的支持，总是以一句“态度上我很支持”掩着。那句话很像糖衣，甜里没有营养。经费被谈成了美好的承诺，实际却变成了旷野里的回音。项目仍旧老生常谈，创新被压在角落里，仿佛怕它把旧人的影子冲走。我们成员用自己的钱买材料，熬夜做活，答应的支持却总在口舌间化为烟。我们被逼着去做永远做不完的活，吃永远吃不完的饼，承受着不止一次的指责与怒骂。那些日子，信心在日复一日的刮擦中渐次脱落，像墙皮。

我自以为有想法，有血性的青年，应当可以与这类人较量。于是我把希望投向开源社区，用技术去冲撞现实，想借外界的浪潮把我们带出去。确实，我也做成了一些事。可当真正要站上赛场、要把成果变成现实时，所谓“态度上支持”的人却显出原形。他们的口头承诺像薄纸，轻轻一碰便碎，露出里头赤裸的无能。最终，我们的项目缺经费、缺人手、缺很多很多东西；而那位权重人物，却站在权力的角落里笑得很自在。

后来我被赶出了工作室。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，细节在记忆里像被雨水打散的油墨，我不愿再一一捡起；捡起来不过是再度受伤。我只记得出门时，那条路上依旧有落叶，有风声，但那风再也不带温度了。以这种方式结束，若论荒诞，甚至可笑。可笑的是，曾经以为我们都是为了光而聚，结局却被权力与懒惰弄成了嘲笑的剧场。

我并不高谈阔论什么英雄与牺牲。我只觉着，人的名和利，有时不过是几张空白的票据，到了需要兑现的时候，才见出它们的分量。如今，我的眼里确实少了光，但那并非终结；只是多了几分看清事物原色的冷静。若有人在未来提起编程、提起信息学，能记起我的名，我便不枉当年那许多夜晚和风声相伴。若不会记起，也罢；历史向来喜欢忘记努力的人，但那并不妨碍努力本身的尊严。

——2025年9月17日